第三四零章、云雾敛,凤阁鸾坡断梗飞(上)
安葬先皇之后,慕容诵再次病倒,好不容易能说话了的舌头,又再次变得僵硬,发不出言来。
同样病了的,还有慕容谊。
舒王府内,淡淡弥漫着一股药香,慕容谊略略皱着眉,由杜月娘服侍着用了药,便挥手让她下去了,慕容谊半靠在榻上,望着窗外的一抹浓绿,淡淡的笑了一下。
突然响起的叩门声让慕容谊楞了一下,南硕从外头进来,手上端着一碗参汤,看着慕容谊散着头发半倚在榻上,瞧着倒不像是那个杀伐决断的舒王殿下,而成了记忆里的那个小小少年。
许是屋里的药香,许是慕容谊的样子,竟然一时让两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温柔而缓慢的回忆。
“好似许多年,屋里都没有过这样的药香了,”慕容谊淡淡一笑,示意南硕坐在他身边,南硕也不客气,将参汤放到一旁,撩袍而坐,淡淡笑道:“是啊,现在想想,自殿下十二岁习武以后,身子便慢慢好起来了。”
“那时候他就常这样坐在我身边,哄我吃药,给我讲一些好玩的事儿。”慕容谊似乎并未认真听南硕在说什么,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南硕,无论你信与不信,我曾经都是真的将慕容适当做我的父亲的。”
“我相信。”南硕微微一点头,谁是生来就是铁石心肠的呢,谁没有过一点故事,谁又没有过一点改变,他曾经见过那个温柔的,又容易心软的小小少年,自那之后,无论少年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一直跟在他身边。
慕容谊这才将目光落在南硕身上,却也只是淡淡的,仿佛今晚是任由他放纵的一个夜晚,他可以尽情回忆,因一旦脱离这样的环境,他便又是那个舒王慕容谊了。
“后来我知道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想不通,怎么那个人就会是他呢?他一直待我很好,教我习武,陪我打猎,父亲去得太早,我从来没见过他的样子,唯一有印象的,便是太庙里那一纸画像。可整个童年,都是父皇.陪我过的,”慕容谊还有些改不过来,可最终却也没有改:“我还记得那时候他教我骑马,抱我上去,让我自己抓紧了缰绳,就狠狠的抽了马,我在马上害怕的很,一直尖叫,可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跟在我身后,他对其他的孩子从不曾这样。”
南硕没有说话,他虽是南将军府上的小郎君,却因幼时走失过,是听风楼老楼主养大的孩子,他们每一天都要经受最残酷的训练,所有的孩子被丢到荒山野岭中,里面有野狼,也有想要杀死他们的另一些孩子,能最后活下来的,才是胜者,可他却被误入那片荒野之地的慕容谊所救,就此之后,便一直跟随。
“南硕,你知道吗?”慕容谊看向他,南硕也看过去,两人对视片刻,慕容谊笑着,可这笑容里却能看到隐隐的痛苦:“当初我救你,由此知道老楼主,知道我的身世,而后渐渐接管听风楼。这些事,他都是知道的。宫里的线人在整理高原的手札时发现的,原来我所做的一切,他都一直知道,尽管如此,却还是放纵我培植自己的势力,哪怕我的最终目的,是要与他作对。”
“先皇他……也许是有心赎罪吧。”南硕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其实,要说起来,他能被慕容谊搭救,不过是听风楼楼主的多年筹划,但被慕容谊真心相待,渐渐地,南硕也愿意学着真心相交,可心底那份认定——每个人的人性中总有善恶两面,即便是善也是为了掩饰曾做的恶。
“你说得对。”慕容谊淡淡一笑,他随手将披散的发丝束了起来,好似收起了愁绪一般,眼神也渐渐冷下来:“是他杀了我的父亲,去夺得那个皇位,我只不过是要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又有什么不对呢。”
南硕默然起身,立在慕容谊身侧,知道属于慕容谊的一点温情时光,已经悄然结束了,便躬身道:“殿下,明日我们将在朝堂上提出疑点,高原的尸身一直在我们手中,也应有所利用了。”
慕容谊冷冷一笑,略一颔首:“好,我便看他的儿子,如何接招。”
可是次日,慕容诵病体难支,竟是接连五日未曾上朝。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莫洵整晚都守望着紫微星,整个夜空中,只有它明亮坚定,以让他的心平静下来。
终到在朔望大朝时,闭合多日的宫殿大门终于打开,朝臣们接连而入,位列两旁。
从微晨到了太阳高高升起,陆子诺随众人列于两侧,左等右等,却不见陛下出来。又过了好一阵,才听见帷幔后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陆子诺悄悄的瞥过去,就见到有人搀着慕容诵缓缓而来,几日不见,慕容诵的脸色愈发的苍白,瞧着倒有几分颓势,陆子诺一扫其他人,便瞧着有几个微不可见的一摇头。
陛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偏偏却不肯立太子,这却导致了这些下头的大臣比他还要急,陆子诺淡淡一叹,不明白如今陛下到底是在执着什么,不过转念又一想,便觉得陛下如此也不失道理,若是直接将太子之位给了慕容纯,慕容谊那边必有异动,怕是到时候更加的难以控制局面了。
慕容诵推开身旁搀扶自己的王忠言,执意自己登上金椅,帷幔一撩,陆子诺一瞥,就看到陛下身后还有一人,似乎是自己的二姐陆紫芊,陆子诺又挑挑眉,但却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