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蓝绸硬面的奏疏砸落在地板上,声响相.info
此时的陈寅,心中惶恐、混乱。
惯常波澜不惊、云淡风轻的嘉靖皇帝,被昨夜京城中的事情点燃了怒火,正在大声质问陈寅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和东厂提督李纯德:为何在天子脚下,国府衙司的近旁会发生江湖乱斗的血案?
陈寅心中暗暗叫苦,昨夜的他被一条讯息和一份人情支使到锦衣卫衙门,又被搀和着陆炳的一段忠告、一个硬骨头的江湖人以及一位不可一世的二世祖的事情弄得七荤八素,再和陆炳酒话半夜,也是被属下从被窝里拉起来,简要了解情况,匆忙沐浴更衣后便入宫面圣。
要说昨夜大时雍坊的事情,陈寅是真有些气结,江湖乱斗也就罢了,非要在顺天府,在京师搞这些,搞也就罢了还弄出了人命,弄出人命也就罢了还不止一条。这严世蕃是要坑死自己啊!
“陛下,东厂的番子方才已经和奴婢讲解清楚,尚宝司少卿严世蕃聚集绿林贼寇,搅弄风雨,率众械斗,其罪甚矣,请陛下允东厂彻查此事。”东厂提督太监李纯德瞥了一眼面色还有些涨红的陈寅,心中暗喜,东厂翻身的日子终于要到了。虽然东厂还是和锦衣卫一起并称“厂卫”,但是嘉靖素来不喜内官,登基二十余年内官们的生活可谓清苦。好容易熬到东厂提督的李纯德自然不会错过如此机会,他清晨接到探报,对所发生之事已经知晓,况且而今夏言已经起复,严嵩父子必然失势,此时正是站队翻身的好时候,如果能搭上夏言,自己名义上兼着的司礼监秉笔未必不能再进一步,甚至触到掌印的宝座。
嘉靖捋了捋两肩垂下的长发,淡淡地看了一眼李纯德。
李纯德一番话如兜头一盆凉水浇下,陈寅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酒也彻底醒了。偷偷瞟了一眼嘉靖的反应,心中便有应对之策,毕竟自己在嘉靖皇帝还不是皇帝,只是那个茫茫大明皇族里一个不起眼的安陆王时便已经追随左右,察颜观色的本事与经验已臻化境。
理了理思绪,陈寅开口说道:“启禀陛下,臣下所属也有探报,却是言道那第五涛先下杀手,严世蕃的手下才行自卫,也身负重伤垂危。而之后的血斗,也纯粹是过往的江湖恩怨积累,与严世蕃无太多牵连。此事陛下可传南彦峰质询,他昨夜曾应邀参加了那个楼会。”
“嗯~”嘉靖听了两人的说辞,方才还冲天的怒火似乎消弭大半,又恢复了参道时老神在在的模样,对陈寅的说辞不置可否。
“陈寅啊,朕记得你是成化十六年生人吧。”嘉靖押了口茶,依靠在茶座上,缓缓地开口说道。
陈寅不明所以,但也干脆地回答道:“蒙陛下圣心抚照,臣确是成化爷十六年生辰。”
“嗯!年岁不轻了,六十五了?”嘉靖说道,“倒也是眼不花,耳不聋,小心思也藏得很好。朕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掌管锦衣卫才能放心!”
“臣谢陛下厚赞!愧不能当,但求为陛下排忧解难。”陈寅听得嘉靖夸奖自己,赶忙说道。
嘉靖朝李纯德努了努嘴,指着摔在地上的奏疏说道:“李纯德,你好好瞧瞧顺天府尹这封急奏,看事情是不是如你豢养的那些番子奏报的那样!”
李纯德听完嘉靖所言,顿觉五雷轰顶,长期伴侍君王左右,这番话潜藏的含义不言自明,自己无疑是站错了地方,讲错了说法,跪着的双膝有些发软打颤。
“顺天府急报内臣不得阅观是自正统爷便立下的规矩,奴婢不敢擅阅。奴婢下去必定严加管察,查明真相,对那些隐瞒不报和虚瞒假报的番子决不姑息。”李纯德急忙把自己的责任尽量摘去,他可知道顺天府尹的这封奏疏里写的必定不会是自己方才的观点,再做纠缠以嘉靖对宦官的脾性,明天就要被发配到直殿监扫地去了。
“哼!你倒是醒悟得快。第五涛身为前任赣南游击参军,组织绿林豪杰称霸一方也就罢了,参与倒卖军械,私设制盐作坊,从朝廷手里谋私利!其罪当诛!”嘉靖愤然道,“不过纵然严世蕃和这些绿林人诛杀第五涛有功于朝廷,他们胆敢在京师,在天子脚下挑动风云,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嘉靖顿了顿,双眼微闭沉思,似乎权衡了一二,起身在殿内踱步。陈寅和李纯德不清楚圣意到底如何,是否还会有变,也不敢接话,安静地跪着。
扫了扫香炉飘出的淡淡青烟,嘉靖似乎漫不经心地吩咐道:“陈寅,李纯德,你们去把参与昨夜血斗的江湖绿林抓了,不要为难,敲点银子补充内库,放了去吧。”
“臣(内臣)遵旨。”陈寅和李纯德应诺道。
“陛下,可这严世蕃和第五涛?”应诺后半晌不见嘉靖有后续的吩咐,李纯德低声问道。
“严世蕃,罚俸半年,撤尚宝司职司,改任太常寺少卿,闲职不喜欢做,那就去太常寺给朕学吹拉弹唱!”嘉靖恨恨地说道,“第五涛,第五涛,你说当初阳明先生为何收了你这么个顽劣属下!第五涛既已伏诛,首恶已除,江湖事江湖毕吧!”
“退下吧!”嘉靖说完这番话,似乎有些疲倦了,挥手斥退了陈寅和李纯德。
陈寅和李纯德离开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侧室里缓步走出一位道人,鹤发童颜,清瘦白须,目含星光,眉凝千川之势,走到嘉靖近前后,却是展颜一笑道:“老道恭喜陛下,修心道上心境再上一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