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三度来到真定府。
紧接着便传出张泰征“疯了”的消息。
本来张泰征压力山大,王安二度前往真定府,当头棒喝将他训斥一顿,张泰征感觉看开了很多。
于是就在家里摆设灵堂祭奠,平日里一散衙回来便穿上青衣孝服祭拜,也算是心里求得两分安慰。
感觉压力是小了不少,但仍会面临各种各样的攻击与冷嘲热讽。
王安第三次来到真定府后,张泰征每天散衙回家,尽管灵堂依然摆着,可再也不磕头祭拜死去的父亲了。
反而搬来一张椅子,半躺式地坐在灵堂前闭目养神,有时翘着二郎腿,有时手舞足蹈,有时还哼着小曲儿,反正给人的感觉好像就是在庆祝。
左右邻居见了,议论纷纷。
“这个张知府,不孝啊,父亲过世不回家守制也就算了,家里摆好灵堂也不祭奠,竟还唱起歌来。”
“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所以神智迷糊像是疯了一样?”
“我问了他,为什么父亲过世了却要唱歌呢?他说学庄子鼓盆而歌,父亲儿孙满堂,死了是大喜事儿。”
“世上哪有这样的儿子?他真是疯了疯了,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且听他是怎么说的?我们都知道且恪奉`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终,指人死。远,指祖先。这句话的意思是,慎重地办理父母丧事,虔诚地祭祀远代祖先,这样做就可以使老百姓的道德风俗归于淳朴厚道,对吧?”
“对呀!千百年来不都这样?”
“可你们知道张知府怎么说吗?他说本朝虽以孝治天下,向来重视孝道,但慎重地办理父母丧事,虔诚地祭祀远代祖先,真的能使风气趋于厚道吗?”
“怎么不能?”
“他说要慎重办理丧事,就意味着要找风水宝地,要算五行八卦,这难道不会形成攀比之分吗?虔诚祭祀祖先,相信列祖列宗在护佑、审视自己,这难道不会助长迷信之风吗?重视办理父母丧事,每年祭祀列祖列宗,难道民德就归厚了就没有人犯罪了吗?”
“张知府这是什么鬼逻辑?”
“且听我说完,张知府说慎终追远中的`慎`,是害怕之意,`终`是结果;而`追远`是指找当初的动机和原因。那慎终追远的意思就是一个人要想好的结果,不如有好的开始。如果大家都认识到这个道理,则`民德归厚矣`。”
“我看张知府完全是为了给自己不回家守制找各种的理由。”
“不过仔细想来,张知府有一个观点说得好像也有两分道理诶。”
“什么观点?”
“他说,`幽冥之事,实所难言,幽魂不需超度。人死业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正如佛家行法,乃在求生人心之所安而已,超度的乃是活人,应作如是观。祭祀、守制之礼皆是。`”
“什么意思?”
“就是说,人死了什么都没了,死人是没有灵魂的,所以不需要祭奠、为他守制、超度啥的,其实这些礼仪不过是为了求得生者的心安而已,只要活着的人高兴,就不需要那些礼仪了。”
“狡辩,纯属狡辩,张知府就是为他自己的不孝找借口。难怪他现在不祭拜死去的父亲了,还手舞足蹈地唱歌。人若不知礼义廉耻,谈何为人?哎,真个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
对张泰征“疯了”似的怪诞行为,几乎呈现一边倒地指责、谩骂,但张泰征俨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原来他还很在意别人的评论,可现在好像压根儿不在放心上。
随便怎么议论。
反正他我行我素,依然会对着他父亲的灵堂哼曲儿、狂笑……
似乎非要凭借他一人之力,将“不守制”的礼仪破坏到底。
自然而然,预料之中,又很快遭到朝臣新一轮的弹劾攻击。
父亲去世不回家守制,就已经是忍无可忍,不知被弹劾攻击多少次了,又来宣扬不正之风,败坏礼仪,这种官员还留在朝廷作甚?
……
得知张泰征“疯了”的消息,曾朝节知道这是郑皇后暗中做了“思想工作”,而且还对“慎终追远”给出新的解释。
虽然感觉不一定被人普遍认可,但至少也是一种解释,肯定不是胡扯。
他的条陈早已经写好了,只等郑皇后将皇上的旨意颁发下去。
张泰征忽然这么一“疯”,既做好了铺垫,又刚好很有针对性,这时候将旨意颁发下去,效果无疑会更好。
“郑皇后可真不简单啊!”
曾朝节不由得暗自感慨。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识郑妙谨的处事风格,但内心十分地佩服。
王安装作没事儿一样,从真定府回来就一直负责监督维修乾清宫。
他很清楚张泰征上了船,就注定不可能下来,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进。
其实他倒认为对于张泰征而言,这是一个很好的解脱方式。
向死而生,物极必反嘛。
都已经“疯”成这样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坏的结果?还有什么不能接受?至于世人的议论,随他们怎么说。
都已经百炼成钢了,怕什么?
张泰征如果过了这一关,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他了。
况且这是皇上的旨意,皇上高瞻远瞩,又不是没有道理。
死者已矣,本来就不需要超度,需要超度的永远是活人嘛。
……
针对张泰征的“疯”以及弹劾攻击他的奏本,又一道旨意颁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