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日光熹微, 满城风絮。
岸边老树微摇, 树下碧湖粼粼。
燕稷站在巷子口,眼前是人声鼎沸的皇城白马街,四周人来人往,路边酒坊旌旗在微风中轻动,柳絮在上面拂过落到边上人家,人家外是家茶馆,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底下人听的如痴如醉。
他怔怔看着,突然听到边上传来苍老的声音:“小娃娃,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你家大人呢?”
小娃娃?
燕稷愣了愣,下意识低头看过去, 入眼一双白嫩肉嘟嘟的手, 和他之前缠绵病榻的时候那双瘦骨嶙峋的手半点都不一样,燕稷顿了顿,伸手把袖子往上提了提, 就看到自己手腕上还戴着一个挂着铃铛的长命锁。
燕稷手指不可抑制颤抖起来。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着眼前的景象熟悉又陌生了,熟悉是因为这地方的确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 陌生则是因为,这是许多年前的京城白马街。
……
辗转几世, 他居然又重生回了小时候。
他眼神有些恍惚。
重生意味着死亡。
那眼睁睁看着他死去的谢闻灼, 要怎么办呢?
“小娃娃?”那人见燕稷一直不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着有些担心, “别怕,我是这家酒馆的掌柜,你是寻不到家了吗?”
燕稷回神:“不是的,我是和爹爹一起出来的,他去买书了就让我在这里等……伯伯,你家的酒好香,我听爹爹说越陈的酒味道越好,你家的酒应该有好多年了对不对?”
说起自家的酒,掌柜与有荣焉,也不在乎面前站着的是个小孩子,笑起来:“那可不是,我家酒坊百年字号,酒水好是京城谁都知道的事。”
他回头看了一眼,声音有几分感慨:“刚才开的那一坛酒还是天成四十九年封的,一眨眼四十年就过去了,我也老了。”
天成四十九年,四十年。
燕稷在心里默默算了算,一愣。
正巧是天宁二十六年。
燕稷无意识点了点头,眼前的掌柜自己也有个和燕稷年纪相仿的小孙子,看他很是喜欢,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边上茶馆里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声音洪亮。
“老夫这次要说的是前不久东嘉关一战,诸位也知道,这一战可谓艰险,贺将军父子率军赴关,以一当百所向披靡,端的是英勇无双。可惜天妒奇才,虽成功退敌,却魂留疆土,而这其中细节,且听老夫慢慢道来……”
燕稷心头一跳,眼神朝着掌柜身后的墙上看过去,那边挂着一本大启国历,上面停留的一页清晰入眼。
六月十九。
大启天宁二十六年,六月十九。
是燕稷不清楚,却被贺戟,谢闻灼和傅知怀清晰记着的初见时候。
燕稷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预感,这样的预感让他心里突然发烫。
眼前的掌柜接着出了声:“贺将军真是可惜了,明明是那么好的人,现在一家几乎都去了,只剩下一个最小的孩子,平日里表面上看着还是沉稳的模样,可我好几次都看到那孩子躲在巷子没人的地方偷偷哭……”
燕稷几乎是脱口而出:“贺戟?”
掌柜愣了一下:“好像是这么个名字,你认识他吗?认识的话就去看看吧,那孩子也怪可怜的,以后就只剩他一个人了,这日子可该怎么过。”
听他这么说,燕稷心里也难受起来:“我这就去看看。”
说罢,他和掌柜道了谢,转身朝着巷子跑了过去,路过拐角的时候看到边上有一个卖首饰的摊子,燕稷一眼就看到了上面摆着一块白色玉佩,样式普通质地粗糙,可燕稷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后来被贺戟小心翼翼放着视若珍宝的那块玉佩。
燕稷停下来问了价钱,摊主是个年轻人,看着是个小娃娃,笑眯眯回答:“十文。”
这价格很良心。
可燕稷就是连一文也没有。
燕稷摸了摸鼻子,沉默着在摊子前站了一会儿,再次往前走时,手腕上的长命锁没了,手里却多了一块有着温润光芒的白色玉佩。
巷子深处。
燕稷走近,就听到远处传来带着压抑的哭声,听得出这声音的主人已经尽可能的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可即使这样,哭声里痛苦和绝望还是浓到化不开。
他随着声音往前走,很快看到了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人,他缩成一团,低头捂着脸埋进膝盖,轻轻颤抖着,喉间时不时发出压抑破碎的哭声,像一只被困在绝望里的困兽。
多年后性子沉稳坚韧,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的白虎营首贺长信,曾经也不过是一个因为悲哀和绝望无措到只敢偷偷躲起来哭泣的孩子,而究竟要多大的疼,才能让一个脆弱的孩子蜕变成后来坚不可摧的贺戟?
燕稷觉得很心疼。
他放轻了脚步,朝着角落里的贺戟走了过去,后者没发觉他,埋首膝间小声哭着,燕稷在他身前停下,深吸一口气,轻声唤了他一声,而后在他抬头时笑眯眯将手里的玉佩放在了他手中:“我是燕稷,你叫什么名字?”
背后是人声喧嚣,耳边有清风柳絮,贺戟呆呆抬眼,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一个逆光站着的绛红色身影。
这身影在日光里慢慢清晰,有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尾是鲜活朱色的泪痣,此时那双眼睛看着他,里面的柔软和心疼一览无余,落在贺戟眼里,温柔如曙光一般,慢慢的,就暖进了心里。
他这些日子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