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嗔怪的瞥了绿蝶一眼:“逃避战乱,人之常情。错的又不是他们。再说长孙已经覆灭,辛府还没有获罪,我的婚约尚有效。实在是让人提心吊胆,日日都牵着心。那些奴才能回来几个都还难说,你倒提前立下规矩了……好了好了,赶紧把最后的艾叶买了,早早回府去,省得日头儿毒起来了。”
绿蝶撅着小嘴,心下万分委屈。但见着自家姑娘不计较,她也只得翻了话头过去:“出府前,大太太嘱咐了三样东西:缝香囊、包粽子、挂艾叶。如今还剩最后一样。奴婢自己去就好。姑娘就在那边茶楼坐坐,歇歇脚程。”
辛夷喘了口气,瞧了瞧初夏愈发璨烂的日光,不由点点头:“也好。你快去快回。我在那厢茶楼等你。”
绿蝶应了离去,辛夷刚转身要去茶楼,忽看到地砖的日光投下一片阴影。
“何人——”
辛夷心中猛跳。然而话头随之被掐死在了喉咙里。
比瞬息还短的时间。她只觉得后脑勺一阵钝痛,旋即眼前就变为了一片漆黑。
……
当辛夷再次睁开眼时,触目是粗糙的木板,还有最上方的一个透气孔。她浑身都被绳索缚住,身体随着木板上下颠婆着。
四周听得马的嘶鸣声,车辙的咕噜声,小厮吆喝着赶马的驾驾声。从透气孔飘进来的柳絮零零星星,已经夹杂了黄沙。
被劫质了。(注1)还被囚禁在大箱箧里,以马车载往某处。
这个念头划过的瞬间,辛夷就冷静了下来。再不清楚对方是谁前,她不能乱了阵脚。至于赶车的小厮估计就是跑腿的,反正最后都是杀人灭口,算不得太多数。
从透气孔透进来的日光判断,已经是黄昏了。辛夷深吸一口气,长安的脂粉香已经很淡了,倒有股夹着柿子酒并胡饼的羊膻味。
马车正驶出长安。方向是西。辛夷做出了初步判断。
忽的,箱箧的一块小木板被打开,递进来一卷胡饼并一皮囊清水,小厮的声音响起:“吃点?”
辛夷看了那吃食半晌,并没有接,反而不卑不亢道:“本姑娘要出恭。”
箱箧外响起了窃窃的议论声。良久,箱箧被从上打开,显出个中年妇女的脑袋:“出来罢。俺陪你去。”
出恭只是正常不过的借口。就算不能逃跑,也能出箱箧外看看局势,再做对策。
然而当辛夷爬出箱子,回头观望时,她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载她的是普通的马车。车上几大箱长安丝绸,并几大麻袋香料,赶车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和一个中年妇女。看上去就是寻常的关中小商贾,夫妇二人结伴,做些西域的买卖。
最让辛夷心惊的,是那汉子并妇女。汉子容颜普通,满面风霜,一双眸子却是如沉睡的鹰隼,含着隐晦的寒光。而跟在辛夷身后的妇女,脚步声几乎不闻,行走间悄然无声,若是此刻她手中持刀,则刀架在了脖子上都很难发觉。
辛夷收敛回目光,心底腾起抹凉气。
影卫。这两人不仅不是商贾,甚至不是普通的劫匪,而一定是影卫。只有最训练有素的暗夜之枭,才有这般浑然天成,收敛至无形的压迫感。
辛夷迅速出恭完,在走回马车的途中,她又微微抬眸四顾。依稀见得东边长安地界碑,官道上汉人少见,各色目的胡人赶着骆驼来来往往,鼻尖一呼就是半打黄沙。
这再次印证了她的猜想。马车已经出关,朝西边行驶。而西去的陇西,是如今大魏和卢家交战的地带。
辛夷忽的有了不妙的预感。然而还不待她多思,中年妇女幽幽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被缚住了翅膀的鸡鸭绝不挣扎,因为只会死得更快。辛姑娘是聪明人,可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说得从容的语调,藏着压抑不住的戾气,甚至那粗布麻衣下的匕首已在蠢蠢欲动。能带活人便活人,若活人带不来,便带头颅来。这是影卫间的一条不稀罕的法则。
辛夷心底的凉气愈浓。
她没有应答也没有争辩,只是不动声色的藏敛好脸上每一丝表情,然后淡淡地走回了马车,自己钻进了箱箧里。
“驾——”中年汉子一声吆喝,鞭子震碎阳关的夕阳,马车便悠悠驶出。
接下来的几天,辛夷的日子就是在箱箧中渡过。
每到饭点,那大汉给她递进来吃食,要出恭临时停车。其余所有时间都被困在箱箧里,不见天日,手脚绑缚。若是入夜,就临近寻个客栈休息,那身为影卫的中年妇女寸步不离,将辛夷看得死死的。
辛夷一路沉默不言。知道二人都是顶尖的影卫后,她不奢望自己能逃脱。再说马车已经驶出关中,进入陇西地界,人生地不熟的,她更没法子寻求援助。
她只能像个傀儡般,被劫往魏卢交战的陇西。
在第十日的傍晚。马车的前方出现了军营。
大漠孤烟,驼铃声声,一轮红日在沙丘的尖儿将坠未坠。那军营绵延无尽头,恢弘的羊皮帐如星子,来往的巡逻将士似黑压压的蚂蚁,最中央的大军帐旁,竖着根十丈高的军旗“卢”。
马车在中央大帐前停了下来。
旋即,马车外传来大汉恭敬的禀报声:“辛氏带到了。请大都督示下。”
“大都督有命:直接带往西帐。”回答的是个副将。
“遵命!”大汉话音刚落,箱箧的盖儿猛地被掀开,中年妇女像提小鸡仔般,将辛夷一把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