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狄柬之在黄河之畔驻足,眺望如绸如带的金色河面,神色却不像黄河下游的平缓的水面一样平静
眼见大河东流,脑海中冒出孔夫子那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回想起这些年的宦海沉浮与眼下处境,他禁不住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河对岸不远处便是郓州,那里有他的峥嵘岁月。回首往事,此生最艰难也最辉煌的经历,莫过于国战时期在郓州的数年奋战。
只是到了今日,曾经并肩作战生死相托的同袍,已经手足反目苦大仇深。
彼时,为了守卫郓州殚尽竭虑的他,如何能够料得到,跟他携手并肩相得益彰的赵宁,竟然只是能够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
岁月悠悠时光荏苒,这世间唯一永恒不变的真理,便是一切都在变化。只是当始料不及的变化让自己措手不及损失惨重时,谁又能真正做到不生怨忿?
狄柬之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言,只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赵氏背弃我等社稷功臣、国战柱石,将我们的一切夺走,把我们从云端打落尘埃,让我等一无所有,只能煌煌如丧家之犬,从燕平离开的时候,不见狄大人痛哭失声,怎么到了今日,狄大人反而凄然落泪了?”
旁边同样身着囚服的孙康,不无戏谑地轻笑一声。
同行到此的还有王载、蒋飞燕等人,他们这一批最先被判定罪责执行审判的官员,是最早被官吏押出燕平,预备送往流放地的。
这四个人都不是寻常人,身后跟着各自的族人亲友,是真正的拖家带口举家迁徙,队伍庞大绵延百丈,随从护卫一大堆。
黄河渡口有摆渡的船家在等候,但他们却没有急着渡河南下,而是不约而同在河畔停下脚步,对着滔滔黄河触景生情起来。
押送他们的朝廷官吏都是修行者,人数不少修为不弱,一路上双方相安无事,到了黄河岸边也都停下脚步,没有催促他们立即动身。
“孙将军是将门子弟,平日里惯常打打杀杀,不懂我等文人的风骨情怀,也是情有可原。”
狄柬之没有跟孙康斗嘴的兴致,眼眶泛红的王载接过话头,长叹一声神色寂寥地道,“只是这种时候,孙将军更应该针锋相对的是赵氏,而不是我等。
“孙氏满门忠烈,孙将军一身正气,为这个天下立下过非凡功勋,付出过惨重代价,如今却落得这番下场,王某虽然不是行伍之人,亦深为孙将军悲戚。”
孙康脸色沉下来。
王载这番话正中要害,让孙康的情绪一下子低沉到谷底。
想起为了戍守边关、保家卫国而飘零羸弱的孙氏,以及自己振兴孙氏不得,反而落得一无所有的现状,他情志郁结,再也不想说任何话。
赵氏虽然没有诛连孙氏族人,但没了他在朝中撑着,孙氏在大晋还能有什么未来可言?
今日离了河北,何日才能再回山海关,鲜衣怒马声势显赫的祭拜祖宗?
赵氏的绝情超出孙康的预计。
想当年,赵七月孤身回汴梁的时候,身边没有任何高手相伴,是他孙康毅然决然同行,这才为赵七月增添了重要助力。
后来赵七月被宋治夺走兵马驾空权力,他不曾有丝毫疏离,一直跟随在赵七月身边,可谓是倾心倾力重情重义。
赵氏跟宋氏开战的时候,孙康同样是身先士卒。
怎么到了现在,赵氏就能那么狠心果决的夺走他的一切荣光,否定他过往的一切努力与真诚,让他振兴家族这个简单的愿望轰然破灭?
孙康不服。
他恨。
看看狄柬之,曾经跟随赵宁在郓州奋战多时,帮助赵宁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局,还曾与赵宁一道加入反抗军,是群臣中最早跳出来拥戴赵氏的。
再看看王载,德高望重、秉性正直的长者,是非分明嫉恶如仇,因为钦佩赵宁的为人敬重赵氏的门风,为了天下社稷而拥护赵氏,于公于私都对赵氏有义。
从两个身着囚服的同僚身上收回目光,孙康心中的不甘与怨恨减轻不少,有人跟他一样惨,总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赵氏无情无义,让我等受此奇耻大辱,今生若不能一朝洗雪,便妄为英雄豪杰!诸公,渡河之后你们有何打算?”问这话的是蒋飞燕。
她问这话的时候,已经有大船从对岸横渡而来。
大船不只一艘,而且不是普通船只,而是装备精良的战舰。船舷后锐士林立,有高手渊渟岳峙矗立船头,其身后挂起的大旗上书写这一个个偌大的“蒋”字。
不用想,那是汴梁蒋氏的船。
它们就是来接蒋飞燕的。
这当然不合规矩,也严重违背律法,但一旁的朝廷官吏却无人神色有异,仿佛对此早有预料,并且浑不在意。
看到蒋氏战船行近,听到蒋飞燕的询问,狄柬之与王载默然不语。他俩是寒门士子,当然不愿意投靠蒋氏。孙康目光虽有变化,最终也没有说话。
汴梁,那如今是节度使张京的地盘,蒋氏虽然是皇朝世家,非地方大族可比,却也不复当年之盛,莫说成就大业,能不能脱离张京的掌控都难说。
众人的沉默让蒋飞燕很失望。
她没有勉强什么,因为她也知道,蒋氏没有力量收服这些人。
“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