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艳丽多彩的火烧云出现在西方天际时,鬘华公主席嫣然正带着侍女桃蹊赶往云影天宫的夕照楼,欲拜见昨晚自颢清云甍楼宇归来的母亲。她服下云甍丹后,穿过弥漫着郁金香气味的华林毒阵,经过南楼天井中央的圆形水池旁时,侧目望向石雕金鲤鱼喷泉下那一片药味浓重、泛着白雾的缥碧色池水以及水面上漂着的紫红色浮萍,不觉皱了皱眉头。
这片水池底下连通着十丈深的血池隐沼,一些伏诛的魇城子民骸骨便沉在此地,当月圆之夜到来时,水池表面的外增多,浮萍将枝蔓增生,攀上柱子上的石雕鲤鱼。必要的时候,隐于颢清云甍修行的圣君明照水就会令人焚烧紫浮萍,打开这片血池的上层封印,在硝水腾起的血雾中,利用魇术,将池内的怨灵之血通过地下暗流,不断召唤向森林楼阁内的巨大炉鼎中炼药,同一时刻,白衣的大祭司和巫女们会在神庙的天禄殿里超度这些灵魂。
据说整座魇城中能使用魇术炼制灵药凤凰涅槃丹,并能以身化解丹毒、汲取药之精华的人,只有明照水一人,而城主席紫凰的掌间化毒之术尚未炼成,无法抵御血灵丹毒的反噬。
席嫣然自夕照楼正殿的白玉阶登上,见到席紫凰后,将石斌、苇绡畏罪自杀以及乐婷攀崖私摘雪兰花被没收梅心牌诸事禀告了母亲,但她并未提及妹妹私自赠送苇绡发簪一事。
席紫凰轻拍着靠椅扶手,悠悠道:“你做得很妥当。昔年你父亲与我成婚之初,立誓说要永结同心,结果不到半年便迷恋上了婢女秦绯,暗通款曲,最后竟敢准备带她们母女私自逃离魇城、回归江海冰殿!想不到时隔多年,连两个奴才也敢触犯禁令,你妹妹亦不是省油的灯。”
席嫣然劝道:“母亲请息怒,婷妹已得到教训。恐怕是她上回出远门历练,至今难以收心。”
席紫凰搁在扶手的柔荑倏然收紧:“我自然明白,婷丫头不过是耍耍小性子,小泥鳅还能掀起大浪?等你的大事办妥后,再寻个契机将她送到漠北嫁给弱水城主,眼不见为净。”
席嫣然惊愕道:“弱水城主?你准备要将小妹嫁与那个跋扈好武的西羌人?”席紫凰点头道:“严穹那个家伙,控制着北疆私盐贩卖的枢纽地段。如果能够借联姻拉拢他,抵制弋天宗的敌对势力,这番远嫁,也算乐婷为家族做出的应有荣光。”
席嫣然颦眉道:“可是小妹从小到大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恐怕强迫其远嫁会节外生枝。”
席紫凰冷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即便她的德言容功不够好,有家母的灵药加上我的魇瞳术,还控制不了一个顽劣的小妮子么?”
落子无悔,娘亲的这局棋,究竟是稳操胜券,还是掀起风云突变?
席嫣然怔忪无言,又听她沉声道:“你坐下,为娘要和你商量一下婚典的具体安排……”
当席嫣然敛裾退出夕照楼时,见到一个白云出岫般的身影,手持折扇从侧楼拾级而上,她本想疾步离开,不料心口一闷连带嗓子眼一阵难受,不由地扶着廊柱轻咳起来。而那个人似也望见了她,秀目微微一愣,霞光中颀长的身姿如同一尊静立的玉像。
妖孽?谪仙!
席嫣然的心里莫名蹦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词。
——为何觉得这个俊美邪气之人的身上,似乎潜在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孤傲?难道,这仅仅是自己的错觉?
席嫣然素来不喜母亲宠爱美少年的癖好,在她与卢翎二人交替协助母亲管理弑魂天宫后,她曾在母亲面前旁敲侧击过宠侍不可委以重任之类的话,反而让母女之间起了隔阂。这一回筹备大婚期间,有几件交与卢翎的要事,譬如说防卫外敌,按理说她应该事先了解并参与监督,可是,它们并不在她的掌握之中。
楼阶上,卢翎收扇微微欠身行礼,席嫣然冷笑了一声,以手巾掩口,转身褰裳而去,却没有看见他眼中的落寞。
华林毒阵外,迎接大公主的桃蹊见主子面色沉沉,虽然不解,却没有多问。
二楼上,席紫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含笑改靠在了矮榻上,将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单平举凝视,她见卢翎款款而来,垂手掀开盖毯一角,单手拍了拍身旁的竹垫。卢翎会意,含笑在她腿旁悠悠坐下,伸手拿起案几上银筒中的一对白玉美人锤,替主人轻捶起了双腿。
“卢郎,有时我想,如能与你交换一下年龄,我宁愿放弃这座城堡。”席紫凰轻哼了一声。
“城主福泽深厚,怎么今日会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他的声音轻若柳絮。
“孩子们长大了,也越来越让我琢磨不透了,尤其是嫣儿。”席紫凰喃喃几句,又望向眼前的毓秀少年,叹道,“嫣儿向来对你疏远提防,如果有一日我走了,你怕不怕?”
卢翎黑曜石般的眼睛黯淡了下来,握着玉锤的双手停了片刻,神情恬静:“要是真到了那一日,卢翎会依誓言追随城主而去的,绝不苟活。”
席紫凰沉默半晌,托起他尖翘的下颌,展颜柔声道:“有你这份心意,我还担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