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将军是朝野上下少有的奇人。
继替小皇帝平灭同父异母的皇兄的叛变之后,便索性上奏交了兵权,领了个闲职回家种起莲花来。小皇帝爱才若渴,见将军不为所动更是喜在心里,动了个心思干脆把自己的亲姐姐下嫁鹿府,亲上加亲。然而圣旨尚未拟写,小皇帝便听闻了一件怪事。
将军府闹鬼了。
此时鹿耘悠闲地躺在嵌银丝龙鳞竹椅上,听着侍从支支吾吾地汇报外界的谣传,漫不经心地瞟了莲池一眼,又合眼睡过去。侍从见将军压根儿没往心里去,一急便道:“将军,昨天巡夜的人也说看见了…女鬼,正从那个莲池里爬出来,撞见了他们又扑通一声跳进去了!”
鹿耘被吵得终于再无睡意,哼笑一声睁开眼,无奈道:“你也是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的人了,战场多少兄弟手足牺牲,你又何曾真正见到鬼魂。”不待侍从答话,他又道,“难道要我把这刚建好的池子又全部凿掉,给那些巴不得让我难看的人抓住骄奢狂妄的把柄吗?”
功高盖主还不是最可怕,要命的是蜚语谗言。鹿耘看着池里摇曳生姿的莲花,幽幽陷入了沉思。
深夜,月光如水。唯哔蝉不知疲惫地叫唤,连风都倦怠地静止下来。万物似乎都已沉睡,然而倒映在莲池中的月亮突然碎了一块。又一块。整个月亮被搅成了流淌的玉浆,而从漩涡中心探出一个头来。
白净的小脸先是探头探脑了一阵,紧接着灵活地游向池边翻身上岸,谁想到还没甩尽身上的水珠,喉咙已被人钳制住,身上被迅速点了几个穴位,整个人竟是动弹不得。
小瑶一惊费力向后看去,却撞进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里,此时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她,削瘦的手指不容置疑地按着她的喉咙。
“你…你好啊,将军。”小瑶好不容易从那惊为天人的面庞挪开视线,自忖是自己叨扰府上在先,便诺诺低了头。
“我道为何最近府里时常疑神疑鬼,原来真的是有人造次。”良久,鹿耘吐出一句话,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受惊而灵动非常的女子。
小瑶一听连忙摇头,湿漉漉的长发划过鹿耘月白色的袍子,留下淡淡的痕迹。“我…我不是造次,我不是鬼!我其实是…莲花变过来的!”
荷花妖精,真是稀奇。鹿耘此时震惊不已,姑且不说亡魂,妖精神仙的什么何时真正存在于世间过,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竟称自己是通了灵性的莲花,半夜爬出来装神弄鬼。也不枉他守候那么多时辰,否则还不知道要被糊弄到什么时候。
鹿耘不由觉得好笑,然而神色如常依旧,淡淡道:“你不是寻常人又如何,惊扰众人,流言四起,你,该当何罪。”
小瑶被他钳得脸色涨红,听了他的质问差点没两眼一翻呜呼哀哉,来不及缓过气便凄凄哀哀道:“将军饶命!…我,我只是寂寞想找人,不,想找妖精说说话,这不,我也从来没在白天出来吓人啊。”莲花精看鹿耘神色微动,立马更进一步委屈嘟囔道,“而且,是将军把我带回来的啊。”
年前酷暑,鹿耘率军部署与叛军的最后一战。攻城整月而不破,敌人甚至嚣张起来,宣称鹿军军饷告急,疲软不堪,天灭当朝。
鹿耘烦闷而不得道,一日夜里独自出来透透气,却不小心闯入了一个荒废的小园子。墙圮坍塌,杂草丛生,然而园子中央的小池子里却满是怒放的莲花,开得恣意娇美,哪有颓败之势。鹿耘看得痴了,迟迟不肯离去,最后只好折了一枝,仔细养在身边。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鹿军似得上天援助,如虎添翼,逼得敌人节节败退,最后胜利凯旋。鹿耘视那莲花为吉物,回来后便新修了一个莲花池,引了各种莲花,随着那枝植在了池里。如此说来,还真是他将这枝莲花带回了家里,要怪还怪他,也不问莲花愿不愿意。
鹿耘慢慢松了手指,莲花精眼珠子一转,身子一矮扭身就要跳进池子里。谁料到将军反应更敏锐,一勾手又将小瑶提了回来,似笑非笑地对愁眉苦脸的她道:“既然是旧相识,那就好好聊聊吧。良辰美景,可不能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