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会面时,薛定锷隔着河流看到吴锋衣冠不整,一副无礼的样子,就恼怒地擅自回去了,事后才听到父亲那一句让他万分恼火的评价。
如今见了吴锋,他简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薛定锷修为要高于吴锋,但威势如同泰山压顶倾过来,吴锋却依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以神识修为而论,吴锋远不是征天一重天的境界,心境脱俗,当然全然不受影响。
薛定锷见吴锋不为所动,当下咄咄逼人道:“一口一个器量,却不知有舍才有得的道理。如若神堂之主是这般胸襟,我只能感慨妹妹她实在看错了人。”
这无疑是强词夺理,然而古时也有割地缔约之事,薛定锷这一番说辞,并非没有理由。
薛衣人含笑瞧着二人。薛定锷的话,确实站在天子峰的利益角度出发,所以他当然想看吴锋如何应对。
吴锋微笑道:“大舅哥好胃口。”
薛定锷摇头道:“岩仓殿领地广袤,多有良田。而我向你们所要的土地在丹江口一带,绝大部分都是山地林地,价值相差本就不小。这笔生意,你们仍是赚得多。”
话虽如此,但吴锋知道以现在的局面,如果找天子峰借兵以割地为代价的话,自己恐怕要沦为一众重臣的笑柄。
薛定锷见吴锋沉吟不答,冷笑一声,正要继续攻讦,却见吴锋眼神一转:“却不知道,如果我应允割地,这块肉究竟落到谁的嘴里?”
“何出此言?”薛定锷扬声道。
吴锋抿了一口酒:“以我观之,天子峰之病,不在外部,而在萧墙之内。”
薛定锷愣了愣,而后怒斥道:“你不要凭着父亲对你的看重,就如此血口喷人!”
吴锋哈哈一笑:“内兄息怒,萧墙之内,并不是父子之间,内兄何须如此敏感?”
薛衣人闻言,长声道:“我家这小子有几斤几两,老夫清清楚楚,若说谋反,他纵有此心,也绝没这个胆量!”
薛定锷被父亲当面抢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能噤声。
吴锋正色道:“天子峰九千年历史,支派林立,山头如云,太阿倒持的情况极为严重。如果理不顺内部,哪怕扩张成功,也只能便宜豪强势族。我若割让数县之地,地方既狭,必然先赏有功之臣,空令强臣坐大,对天子峰本门又有何益?”
“岳丈大人这些年不急于扩张,更不惜背上暴君之名,都是为了树清内部盘根错节的关系,内兄却看不清这一点!岩仓在我神堂体系之中,与听调不听宣的强臣无异,今日天子峰可以为神堂讨灭岩仓,明日神堂也可以助天子峰扫清内患,这正是互惠互利的美事。奈何内兄目光短浅,如此道理都瞧不明白!”
薛定锷颀伟的身躯一震,被吴锋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头顶上顶着的那只小猫差点被颠下来,不由恼火地喵了一声,紧紧地抱住了主人的头发。
薛衣人的确曾经有机会与西面的盟友玄黄教联兵攻灭冥岳,瓜分其土地,却放弃了,正因为不愿意令豪族继续坐大。
薛家凭借下克上上台,根基本就十分不稳,稍有差池,就会又被人取而代之。
如吴锋所说,拒绝割地,只以金帛作为酬谢,反倒是在为天子峰考虑了。
薛衣人心有戚戚焉,端起酒盏感叹道:“贤婿所言得之。昔年周室以八百诸侯得天下,分封诸侯,而终被诸侯困毙,有争霸之心者,也不能不为子孙计啊。”
吴锋举起酒杯,与薛衣人相碰:“闻说汉中有数家势族与北方圣王道宗联结,时有不轨之念,小婿愿为泰山大人攻取之。”
薛衣人仰面向天,将酒水一饮而尽。
他当然知道吴锋说的是客气话。
扫平内患,需要拿得出手的名分,并不是轻易就能找到的。何况吴锋和薛衣人终有一战,等到撕破脸的时候,拉拢天子峰里头的地头蛇还来不及。
但自己的女婿眼界超凡,也让他心中快慰。
乱世终将平定,曾经的硝烟烽火,都将掩盖于漫漫的黄沙。
自己若不能取得天下,也当通过面前这位年轻人,将自己的精神传递到新时代当中。
纵然用鲜血作为对方长剑的滋养,也当本心无悔!
薛定锷却是抿了抿唇,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神色,却无力反驳。
对于主弱臣强的危害,他并不能看得透彻。
他也不知道,天子峰未来的覆灭,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这一次会盟,两派重申了盟约,再次刑马作誓,制定了攻打岩仓的计划。
吴锋心满意足地领着仪仗队,向神堂腹地回返而去。
他的思绪渺然,又飘回了黄河岸边,那一片山峦环抱却不失膏腴的土地。
吴锋曾在那里度过了三年时光,十三岁到十六岁。
在一次次的筹谋中,由稚嫩的少年成长为一步百计的智者,顶天立地的男儿。
更何况,那一段岁月,还有成熟丰丽的蓝衣美人相伴。
当年,他与云海岚生死相依,淡淡的情愫,在温柔和血火当中深化成铭心刻骨的爱意。
而且,他与薛洗颜的初次邂逅,同样是在岩仓殿领地北面的风陵渡口。那时两人都只有十三岁,吴锋正要投奔岩仓殿主邓爱侯,打算夺下岩仓献给苏梦枕,而薛洗颜因为母亲的死与父亲大吵一架,为此离家出走。
可以说,那一片土地,承载着吴锋与两个生命中最重要女子的羁绊。
吴锋夺取岩仓的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