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何豆豆的父母,文沫的心情极为复杂。两位老人斑斑白发刺痛了她的眼睛,尤其是看到何妈妈的眼睛似乎出了些问题,连走路都需要老伴搀扶时。
何相容、周爱梅夫妇没有认出文沫来,他们根本不知道还有一个警察一直惦记着他们养女的案子。何豆豆去世后最初的几年时间里,每天她的生日和忌日还总有陌生人打来电话,甚至还有寄钱给他们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都挺忙的,渐渐来问候的人就少了,到了最后,终于再没有记得,十年前横尸街头的何豆豆,只剩下他们老两口,每每在女儿的忌日里,望着照片中永远青春阳光的脸,流下两道思念与心痛的泪水。
文沫心里的愧疚几乎要吞噬她,她一直不敢再面对与何豆豆有关的任何事,所以哪怕每年她都会往老两口的银行帐户上打一笔数额不大不小的钱,却从来都没敢过来再见他们。他们原本不需要承担现在的痛苦,他们原本可以看到何豆豆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可是因为文沫的干预,何豆豆的生命轨迹发生了偏差。
一失足成千古恨,文沫现在深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宁愿当初死的人是她。
“你们这是?”何豆豆的养父何相容有些迟疑,怎么一大清早的,会有两个警察找上门来,他们可是早就被经常上门的警察吓怕了,谁让他们养活了个不争气的儿子呢。何相容心想,这一次,可不能再惯着那臭小子了,天天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总有些偷鸡摸狗的小毛病,他是没那体力再像小的时候追着儿子满街跑了。人啊,不服老不行,他现在也就只能费心跟儿子请道理了,可是儿子却半个字都听不进去,说得多了,人家直接甩袖子走人。如果不是儿子一直游手好闲,根本没个正经工作,吃饭睡觉都得回家来啃老,何相容简直怀疑他们到底还能不能看见儿子。
说起来,以前儿子虽然顽劣,却在大是大非面前分得很清,绝对算得上个三观正的好青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越来越叛逆,越来越让他看不懂。他实在忍不住多说几句,儿子便会脖子一梗,扔下句你管不着,远远地跑开。
他只会望着儿子远去的背景满心伤痛,老伴都是没日没夜地为了孩子们的事哭个不停,一双眼睛生生哭坏了,可是即使这样,他也没能等到儿子回头,他在小混混的路上越走越远。
何相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教育方法有问题,为什么三个孩子,别说能有一个半个成才的,便是自立都成问题呢?
大女儿何聪聪早在五年前就结婚了,却因为老公不争气,拈轻怕重,什么工作干不了两天就嫌累不做,自己创业又赔得血本无归,在卖了婚房和车,所有钱都赔得一干二净后,一家四口开始了两边吃父母的生活。何聪聪现在肚子里又怀上了第三胎,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连吃饭的问题都没办法解决,天天带着一个四岁一个两岁的孩子东奔四跑,居无定所的,却对生孩子这么热衷。何相容现在最讨厌看到女婿,就这么个无赖似的角色,拐走了他宝贵了二十多年的女儿,何聪聪更是脑袋被门挤了似的,一门心思认为着女婿好,死心蹋地跟着他过。可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哪!跟着这么个眼高手低的货,女儿别说享福了,便是温饱都解决不了啊!现在父母公婆俱在,他们还可以任性地两边吃,可是他们这些长一辈的人,总有一天会走在他们前面的,等到长一辈的人都不在了,他们又该如何活下去?
何相容想都不敢想下去。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子女不靠的,完全都是咎由自取。他是信教的人,天主教的教义告诉他要博爱,要宽容,要相信一切都是上帝安排好的,是最美好的生活,可是这样的生活,又如何算得了好?老伴双眼视力低下,出了家,到陌生的环境里跟瞎子没两样,哪哪也不能去,基本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大女儿又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哭得喊着把自己变成了生育机器,跟着个看不到出路的男人苦捱日子,二女儿早在十年前就变成了照片挂在墙上,让他们伤透了心,小儿子又在学坏的路上迅速奔跑着,就是哪天有警察上门通知他们小女儿死在外面了,他们也不会觉得有多想不到。
可是明明十年前,他们家里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三个孩子环绕在他们老两口膝下,怎一个其乐融融了得。何相容微迷着老眼,似乎家里边开始改变,就是从何豆豆死了之后。
何相容犹记得老伴把何豆豆抱回来,他看到第一眼时的情景:哭得嗓音沙哑,一张小脸黑一道白一道像只花猫似的何豆豆当时是那么轻,以至于老伴将她放到自己怀里时,他一点都感觉不到重量。一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刚刚被他抱到臂弯里像突然停止了哭泣,然后睁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当天晚上他们报了警,在孩子被警察抱走的时候,何相容的灵魂似乎都像随着她一起走了,其实那个时候他有点小私心,如果这个孩子一直找不到父母,然后他们领养了她该有多好,这个孩子跟他投缘啊。
果然事情一直像他设想得那样发展,虽然他承认,自己希望个仍在襁褓里的婴儿找不到亲生父母的心有些自私,但是如果他们真的爱自己的孩子,当初又怎么回把她扔在野地里呢?外面天寒地冻的,如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