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镐心头火气难耐,只是这一次是商议军机,并不是誓师进兵,若那般可以用动摇军心来喝斥张铨,此时却无可奈何,只得冷然道:“本官知道,张副使且退下。”
张铨道:“若督师不同意下官所言,下官当上疏皇上,详细奏明。”
杨镐冷笑一声,说道:“悉听尊便。”
回到后堂之后,杨镐心中怒气未消,几个幕僚上前劝解,张铨上奏也是自讨没趣,皇帝和内阁还有本兵均不会理会,只是自暴其丑,杨镐摇头道:“本官倒不是为这个生气……”
他顿了一下,没有说明自己的想法,其实他气的不是张铨不给自己面子或是多事,真正生气的只是怕被张铨说中,此番进兵,凶多吉少。
然而这种可怕的念头杨镐想也不愿多想,他已经叫幕僚写好奏折拜发,并且写了书子给方从哲,言明即将进兵之事,他知道在辽阳和沈阳准备的粮饷已经不多,如果耽搁下去,给中枢的财政压力就越来越大,从皇帝到首辅都不会对自己有好的观感,最可怕的就是御史言官的群起交攻,杨镐的后、台便是方从哲,进兵就是方从哲的主张,当年在朝、鲜兵败,杨镐因为主持大军约束明军不得骚扰地方,虽然是败军主帅,但赢得了朝、鲜君臣的尊重,另外杨镐向来有做事精细的称誉,小事从不糊涂,起复后兢兢业业做了不少事情,得到了方从哲的欣赏,他在书子里也说了一些困难,但对方从哲改变主张的指望并不大,想到这里,他叹口气,对自己的书启幕僚道:“给首辅大人的信,今晚赶紧就发吧,我亦不再修改了!”
……
杨镐的私信和奏折一起发出,中午之前由行辕派了一个把总军官带着两个护兵,三匹马一起出了沈阳城,从大路沿着驿站急驰,那个把总身负重任,知道军机要紧,他一路不敢耽搁,只在驿站拿着火牌换马,从沈阳中卫到京师一共是十五个驿站,中间的距离大体都差不多,道路情形也是很好,每个驿站按规定有八十匹马和充足的豆料粮食,虽然与规定的略有不足,但沿途换马倒也不成问题,每到一处驿站,这个把总就叫馆舍中的人赶紧准备新马,自己和部下只在驿站喝点热水,在换马的功夫啃一下干粮,驿丞知道是督师派的人也不敢误事,这样一路不停飞驰向京师,入夜之后还要打着火把赶一阵路,天明之前就起身,就算这样,待这个把总赶到京师时也整整用了两天半的时间。
看到巍峨绵延的灰色城墙时,这个把总松了口气,接着便是穿过东便门,然后入崇文门,从天街直接到通政司将杨镐的奏折送入,再下来便是到东城的米醋胡同,赶到首辅方从哲的府上投递杨镐的书子。
宰相门前七品官,相府的门自然是十分难入,好在这个把总已经来过几次,门政上的知道是辽东来的,那边军情紧急,相爷对辽事十分关注,不比别处地方可以为难一下,或是叫他干等着来拿捏,大明十几个行省,有千奇百怪样事情,各地的总督或是巡抚,或是知府,能和方从哲攀上关系的都会写私信来说事,事情当然会分成三六九等,眼下的事便是最急的那种。
门政好心道:“到门房歇着,我叫人给你烧点儿热水,弄点热饭菜吃。”
把总打千谢了,他是六品武职,不过在首辅的门政面前,却是屁用也不顶,人家能有这番好意,倒是真的要谢过的。
“小七儿。”门政真的吩咐道:“弄点饭菜给客人吃,快点儿,一会老爷没准要见他。”
“放心。”一个十六七岁的伶俐小厮笑着道:“误不了事。”
“不要油嘴滑嘴的。”
门政笑骂一句,也是不敢耽搁,赶紧便是拿着被汗水浸有的些潮气的书信往内里去。
时间刚过中午,方从哲已经从内阁回家。
若是在武宗皇帝之前,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百年前的内阁十分忙碌,早上天不黑就要入宫,内阁大学士班次在所有人之前,包括公侯,早朝过后,再到内阁办事,写票拟,等皇帝或司礼监批红回复,然后再按批红交办公务,十几个行省过万里的边境,包括对蒙古,女真,还有西南夷,海疆诸夷,千头万绪的内政,边境军政,各种各样的事情就是靠内阁的几个大学士在主持,然后交办给六部和地方督抚。
在张居正的时代、开始在私邸里办理公务,而且很少走正式的程序,都是由张居正任命的督抚写私信来,张居正以私信回复,这样绕过了内阁的同僚和司礼,少扯皮,多办事,这是张居正的人生信条,不过这样的做事办法也给了人攻击张居正擅权的理由,最少内阁私下被称为宰相,实质上只是皇帝大学士没有统驭六部的权力,只是在朝廷无数次的扯皮之后,内阁大学士可以兼任尚书,最少在名义上有了管理的权力而已,张居正连这一层关系也绕过去,他的行政效率当然高的可怕,十年间做了无数的事,可在张居正被万历清算之后,不论是张四维还是申时行都是主张还政于主上,就是说把高拱张居正时代内阁抢下来的权力再两手奉还,他们希望恢复天子治事,大学士从旁辅助的模式,而不是高拱和张居正那样的大权独揽。
但万历十五年后皇帝开始与群臣斗气,懈怠政务,早朝已经废弃多年,根本就没有朝会这一说,午朝也被取消,皇帝也根本不召见大臣询问政务,不要说那些小臣,就是很多六部堂官从头到尾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