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抱住了他,说:
“那现在呢?我抱住了你的身子,碰到你的就不单单是我的手了吧?”
他摇摇头:
“怎么样都没用的,你抱住我,不过是球体空间表面的延伸物发生了变形,变成了你的身体跟我的身体接触部位形状大小的物体而已。我说了,球体空间的表面是可以变形的,变形最多的时候,它可以整个的挤压过来,完完全全地包裹我身体表面,和我身体的每一寸地方都有接触。那是我游泳的时候。”
我:
“球体空间是怎么变形的?”
他:
“那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知道球体空间能变形,我碰到桌面的时候,球体空间就会提前延伸出表面平坦的延伸物,让我以为我真的在摸桌面,其实我根本没有。我碰到地上的石子的时候,球体空间的延伸物就会变得凹凸不平,让我以为我真的在摸石头,其实那些都是假的。”
我:
“可是有的东西摸上去粗糙,有的摸上去光滑,触感不一样啊。而且有时候温度也不一样。”
他:
“球体空间表面的材料肯定很特别,它连形状都可以改变,那么改变温度和触感,有什么难的?”
我:
“那好吧。球体空间的延伸物和球体空间表面会分开吗?”
他:
“当然不会分开,球体空间表面就像一个水球的表面一样,延伸物是水球表面的波浪,如果和水球分开了,就不受到球体空间的控制,不能变形了。”
我:
“那你总要吃饭、喝水、呼吸吧?你吃饭的时候,球体空间的延伸物不就进入了你体内,你一闭上嘴,食物进入你的食道,延伸物不就和球体空间分开了?”
他一愣,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说:
“你说的这个我以前没想过,不过我现在想通了。那些食物形状的延伸物肯定是以很细很细的丝线和球体空间连接着,从我的牙齿缝啊、皮肤表面的毛孔啊、鼻孔啊、耳洞啊之类的地方延伸出来和球体空间连接着,因为太细了,所以我才感觉不到。”
我:
“那食物在你的肠胃里蠕动的时候,那些丝线也从你的肠胃里延伸出来吗?”
他:
“当然了,我说过了吧,延伸物是绝对不会和球体表面断开的,最多只能够变细、变小,所以食物在我的胃、肠道里的时候,那些看不见的丝线肯定偷偷从肠胃里钻出来,穿过我的食道和gāng_mén,从我的牙齿缝和gāng_mén里延伸出来,继续和球体空间连接着。”
我感到了一阵没有来由的反胃,脑海里不自觉得出现了一只被蜘蛛丝层层缠绕着的蚕蛹。
我向前走了几步,让他面对面看着我,然后我抓过了他的双手,让他的手在我的背后像雨刷一样上下晃动。
我:
“你的手现在在晃动,如果我真的是延伸物的话,那么我的背后就应该有丝线吧,你一晃动,那些丝线不就断了?”
他:
“怎么会?丝线就像波浪一样,是会滑动的,而且比我的手滑动速度快多了,它们会躲开我的手掌的,我碰到它们之前,它们就滑动到下一块区域去了,我永远碰不到它们。”
我:
“那如果我给你一颗橡皮泥,你把它紧紧握在手里,握紧拳头,死死压扁呢?”
他:
“那也没用啊,延伸物的丝线还是会从我手掌和手掌的缝隙、手指和手指的缝隙里钻出来啊,你别白费力气了,我知道你是假的,和我认识的其他人一样想要让我相信你是真的。”
我:
“……”
那天我没能够说服他,后来我看了他的全身检查报告,得知他以前得过哮喘病,现在有时候还会出现胸闷的症状,也许这是加强了他对这个世界窒息感的主要原因吧。
此后他接受了为期一年半的act治疗,act治疗也就是接受现实疗法。这种治疗方法的核心在于不去管精神病患者对这个世界本质的看法如何,而是要他们承认世界既然已经这样,那么他们就应该寻找在此基础上活下去的办法,进而找到能够让自己身心愉悦的生活模式,最终的结果是要把他们对关于世界本质的关注点转移到生活方式上来,从而转移之前的思维死模式。
出院的时候他人已经有了些精神,不过他还是喜欢穿单薄的短袖和四角裤,离开的时候也没有跟我说一句告别的话。根据他母亲的说法他从小就是个性格孤僻的人,也不爱说话。
然后当我和他母亲提前他丈夫时,他母亲告诉我,他丈夫也一直很孤僻,和她结婚以来就有抑郁症的症状,十三年前他就割腕自尽了。
我不禁愕然,叹惋之余又不禁想起了美国小说家埃德加?艾伦?玻易说过的话:
“我们所有看见的或看似的都只是一个梦在另一个梦里。”
也许,每个人都活在属于自己的球体空间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