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里时语气平淡,仿佛所述之事是另外一个女孩的事,与她无关。但方瑢却从她偶尔的迟疑中感受到了那难以言喻的悲苦和无奈……身旁,郎徒们只是默默赶路,似乎并无人打算置喙青玉的母女感情(当然,他们中也只有极少的几个能听懂轩语),而金智赫也在简单说明了情况(沽人帮的追踪)之后闭紧了嘴,没再多说一句话。
“难怪净族会派沽人帮来捉拿你,”方瑢道,“既是这么重要的人物,想必对他们而言会很有用吧。”
青玉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这件事……和我母亲是没有关系的。”
方瑢眨了眨眼,有些诧异自己竟猜错了——这女孩到底还有多少的秘密啊?
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很显然的,这期间,青玉是在犹豫该不该继续保住秘密——即便是对方瑢,或许有些事也不该完全坦白。方瑢不知为何看透了她的心思,虽然被好奇心抓得奇痒难忍,但他还是决定不去探究青玉的过去。
就在他张开嘴巴,打算告之这个决定时,青玉却在他之前说话了:
“净军追捕我,以及屠杀文德村,都是因为我的父亲,也因为我们明临世家世袭的职位。我们……”她咬了咬牙,“都是‘暗行御史’。”
听到这个词,金智赫似乎克制不住要回过头来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如果源花打算说出来,他作为花郎又怎能反对呢?——只可惜注意到这一点对方瑢解决困惑并没有多大帮助,他是第一次听说“暗行御史”这个名称,还猜想不出它与轩陆的“御史”有何关联。
青玉暂时没有解释,而先将之前那尾端闪闪发光的簪子递到了方瑢手里。“每个暗行御史都有一件‘多古’,就像名牒,不同级别的御史所拥有的名牒也各不一样,比如我父亲传下来的,就是这枚雕刻了海东青图案的玉石。这是最低等级的‘多古’。”青玉缓缓解释道,“但即便是最低的等级,暗行御史就是暗行御史,是可以代表君主的;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是台昭人,就必须将暗行御史的指令看做是檀君的御命,否则便是在否定自己的血统。同样的道理,暗行御史也必须代替君主去做君主希望做的事,君主的旨意,便是御史的使命。每个暗行御史都必然肩负着一项使命,它可能是当今檀君下达的,也可能是某位已回归天界的檀君的遗命,只要是接受了,在完成之前,御史就不能休息;他也有可能中途就倒下,这时,就必须将使命交付给子女、或者门徒,这样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她顿了顿,抬眼望向随水曜闪烁蓝光的群星。“我的先祖,是从我国昭宗皇帝手中接到的使命,当时轩陆还是盛、净之交,是百年以前。这使命一直在我的家族传承了五代,到我这里,算是第六代了。”
方瑢几乎不能掩饰自己的瞠目结舌——盛净之交……这是多遥远的时代!一道君王的遗命,竟束缚了一个家族整整六代人!这是怎样的对岁月的蔑视?而厚重的历史竟真的在这个家族的故事中变薄了、萎缩了!
原来,人也可以这样执着地穿透时光,不去考虑生老病死,只要专注地看着目标,专注地走下去……
“可这简直是‘愚忠’啊!”他在惊叹的同时,无法不得出这样的结论,“青玉,你……难道你……还要继续背负下去吗?”
“我没有选择,”青玉对他摇了摇头,淡淡微笑,眼角却有泪光,“只有任务完成了,御史的职责才能取消——到时或许致仕,或许调迁,或许从当今的檀君那里再接受新的使命——总之,我们不能私自结束。这不是什么诅咒秘术,只是血脉的传承。若我中途停止了所负的使命,我将无颜面对为这使命而死的父亲、祖父、以及列位先祖,我将被我自己放逐。”
方瑢不掩饰悲哀地看着她。“那就放逐自己吧……不行吗?”
青玉再次摇头。“不行,我不能离开我的根源,那样的结果只有枯萎而死。”
这是他早就料到的答案。可以说——尽管他感情上不承认——也是再合理不过的答案:集结起来就会像一棵树,这是所有大沙漠以东的民族的共通点;哪有脱离了根系、树干,而仍能独立生存的花叶呢?且不说别人,就是方瑢自己,若有一天他必须在自由和家庭之间做出选择,想必,他也会选择家庭。他可以想象没有自由的滋味,却想象不出不能把父母唤作父母、不能把哥哥唤作哥哥的感觉。自己亦有这样的想法,他又能反驳青玉什么?
“既然是这样……你要回台昭去了吧?”他轻声问。
青玉点了点头,轻轻移开视线。“轩陆对我而言已是是非之地,再留下去,不仅没有意义,而且……还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危险。”
“好可惜,”方瑢的声音越来越低,“本来还想带你去看看江南、看看锦西呢。”
青玉没有回答。
有关别离的话,她现在是一句也不想说的。
金智赫来到她身边,用台昭语向她请示起来:“源花殿,从东边小路下山的话,就能和副弟(注:花郎的副手)李泰焕的队伍会合了。到时可以让他带‘这位’回到家人那里。您看怎么样?”“这位”当然是指方瑢。
“走西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