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梁七变侍立在一旁,见了天子痛楚神色,登时变了脸色,扶着姬泽轻声问道,“可是您的头风之疾又犯了?”
梁七变的声音从耳中投入,似乎很远,似乎又是很近。他听的模模糊糊,仔细睁大眼睛,想要从面前泛黑的视野中看清楚一些东西。
风疾?
是了。自阿顾离开长安后,自己似乎每次犯起风疾,都与这个心念少女有关。思念情念翻滚越是深重,头痛晕眩就越是厉害。阿顾远嫁至今已经年余,这头痛之感非但一直没有减轻,甚而愈发严重。甚至今日自己立在阿顾手植的这株梅树之下,不仅头部疼痛,竟连心都绞在了一处,痛的自己几乎熬不过来。这究竟是为什么?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一片茫然,然而阿顾的音容笑貌却又在茫然的脑海心上浮现出来,活色生香,宛如触手真实。阳光春日的午后,绿草如茵,花开如织,少女坐在花丛之中,形容清瘦背脊挺直,面容泛着红润光晕,琉璃眸光华灿灿,瞧着自己湛然一笑,容颜灿若春花,面上显着细小的汗毛,毛茸茸的十分可爱。他情不自禁唇角翘了一翘,只觉心中喜乐温婉,想要将女孩儿抱一抱,亲吻她绯红的唇瓣。
等等。姬泽心生骇然。
若他当真是将阿顾一直当做自己的妹妹,为何会产生这种男女间的*?
北风扑簌簌吹过梅树,一簇雪花从枝头落下,落在姬泽的肩头,冰凉冰凉,如同巨石贯顶,电光火石之间忽的明白过来:自己对阿顾从来不是兄妹之情,而是刻骨铭心的男女之爱。
明白过来自己的心中真实情感的一刹那,姬泽恨不得自己直接死去。
世人传唱姬家男儿多出情种,一旦情感入心,生死以之。太宗、高宗、英宗、仁宗皇帝都曾深爱女子,一生一世心志丝毫不曾移动半分。他年幼之时也曾目睹过神宗皇帝对唐贵妃的旷世爱恋,心中却着实不能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感情,让父亲痴之狂之,甚至忘却了为人君王、父兄的责任所在;贞平二年四月,自己夜半收到十二皇弟和十皇妹夜宿白云观逆*伦的消息,赶往白云观,十二皇弟姬洛跪在自己面前,面如死灰,朝自己惨然而笑,说自己与十皇妹自幼一处长大,感情深厚,明知不该,却至死不悔。
“若没有了阿鹄,皇兄,我这辈子,只怕都没有可能再快乐了!”
他瞧着面前哀哀哭泣的弟弟,心中怜惜之余,不自禁升起一丝惘然之意:自己这辈子是否有可能爱上一个女子,像父皇爱着唐氏贵妃、十二皇弟爱着十皇妹那般深刻入骨,至死不移呢?
时至今日,他在曲江湾凋萎的梅树下,身体绵延的疼痛之中终于痛彻心扉的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并非没有爱人,只是这份爱恋生发于年少相处、耳鬓厮磨之间,沉淀于骨血心脉之中,被深重的理智层层掩藏,自己年轻又太过放纵自负,根本不懂得爱一个女子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只将之当做了兄妹之情。
明白过来自己的心意,姬泽瞧着芙蓉园满目寥廓萧瑟冬景,忽的萧索的笑起来。
这辈子,原来他也曾深爱过一个少女,渗入骨血,转作平常模样,反而无法察觉。因此当初决定让她去和亲,身体明明抗拒这个决定,频繁发出痛楚警告自己做了一件多么错误的事情,偏偏理智无法察觉,于是竟自亲手将自己深爱之人送去了那样虎狼之地。
深切的痛悔之情让他神色变的十分狰狞,忽的大声吩咐,“速传芙蓉园园丞过来。”
梁七变瞧着皇帝的眸子赤红,犹似要喷出火来,吓了一跳,连忙听命前去。芙蓉园园丞王修腆着个大肚子快速的奔到了河湾之上,在姬泽面前跪下,
“微臣参见圣人。”
姬泽问道,“这株梅树至此已有数年,为何如今隆冬时节应是花开之日,竟未见丝毫开花之意?”
“回圣人的话,”王修恭谨回答,“这株骨里红乃是宜春郡主八年前种植,蕴养三四年后已然渐渐开花,一年比一年茂盛,贞平元年那一年红梅开的特别好,宜春郡主那年冬日也来瞧过,很是喜欢。嘱咐了园丁好生照料。园中上下谨记郡主吩咐,时时日日放在心中谨慎照料,只是前年长安冬日严寒,骨里红受了冻损了根茎伤了元气竟不再开花,到如今也未恢复元气。微臣等百般施救也没有办法。”
姬泽闻王园丞的言语,心中忽生一片极致惶恐:贞平二年那一年阿顾远嫁河北,心如冰雪,这株梅树也在那一年里受了严寒冻伤不再开花,阿顾在遥远冰冷的范阳,是否也如这株骨里红一样,生机渐渐委顿,不复光泽?这种惶惑之意绞动着他的理智,无暇顾忌其他,嘶声吩咐,“速速召集宫中太医及园丁老手,前来会诊这株梅树,朕要瞧着这株骨里红以最快速度重新开花,恢复元气。”
王园丞瞧着姬泽骇然的神色,心神失守,连连磕头,“臣这就去。这就去。”爬起来连跪带爬的退下,很快纠扯来一大班人围着这株骨里红治疗,绞尽脑汁想法子让骨里红重新开花。
清朗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收起的雪花重新飘落下来。北风吹的年轻皇帝的大氅直直飘浮,雪花细小如骨点,打在枯憔的梅树上,复又打在天子的发丝眉宇之上,迅速覆盖一层淡淡的白色。姬泽却觉心中情绪汹涌,根本盖不住,喘息几刻,忽的大笑起来,笑容中充满伤感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