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旦看向越女身后,几根竹子间,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在这寒冬里,红的粉的,生机勃勃,说不出的风姿卓绝,却又诡异至极。
一阵风掠过,醉人的酒香扑鼻而来。
“这些是什么花?”郑旦问。
“醉美人。”越女淡淡地道。
“解药呢?”看着越女,郑旦忽然开口。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在醉月阁故意打翻药瓶的时候,我刚好在门外看得一清二楚,只可怜了玲珑无辜惨死,所以……”眼睛里带了一丝淡淡的讥诮,郑旦声音微沉,“大王的解药,给我吧。”
越女定定地看着郑旦,忽然笑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夫差死了,你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啊。还是……你根本已经忘记了越国,忘记了你身负的使命?”
“越国?使命?”郑旦冷笑,“别说那么可笑的话,玲珑的头颅还在醉月阁上悬着呢。”
“为国牺牲本来就是你们的职责。”越女道,“当年一场檇李之战,若不是范蠡、文种定下奇谋,若不是成百上千的死囚纷纷在吴军面前自刎殉国,越国早就已经亡了。死囚尚能如此,你倒不懂这护国的道理了?”
“护国?呵呵,我只是不想像其他人一样死得不明不白而已。”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一日我们出宫拜祭思茶和秋绘,却在墓园遭到暗杀,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是谁干的!”
越女淡淡地看着郑旦,没有开口。
“我们怀着复国的理想入吴,我们做好为了越国牺牲的准备,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愿意成为无知无觉的棋子!在拜祭自己姐妹的时候遭到暗杀,她们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死在那里!她们在吴宫里处处谨慎小心,唯恐落下把柄,可是她们却没有料到要提防来自背后的箭!她们大概到死都不会相信自己竟然是死在越人手里!”郑旦大吼,白皙的脸颊因激动而染上一层绯红。
“她们的死,也是为了成全越国。伍子胥是我们的绊脚石,一切能够挑起他和夫差之间矛盾的可能,我们都不会放过。”
“只是为了陷害伍子胥?只是为了让夫差相信那是伍子胥下的手?”郑旦冷笑,“也许吧,也许你们成功在夫差的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可是我却想明白了一点。”
“什么?”
“我们所有人入吴,都只是为了被牺牲,唯独那个假西施,才是美人计的中心,是不是?”
越女定定地看着郑旦,忽然道:“你该不会,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了吧?”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郑旦缓下情绪,道,“那一日在墓园,生死之间,我躲在墓碑后面,看着那些一起入吴的姐妹遭受利箭穿心,然而……我竟然在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杀手中看到了史连!就因为看到了他,君上居然派史连潜入吴宫杀我灭口!如果夫差死了,我也必死无疑吧?”
那天上,残阳如血。
“我没有时间同你啰嗦,快将解药给我!”郑旦已经沉不住气了。天色已晚,再拖下去,夫差命在旦夕。
越女微笑,没有理会郑旦,只是兀自抬头看了看天。
郑旦正要开口,越女却是先开了口。
“时间到了。”越女笑着道。
“什么意思?”郑旦心里突地一沉。
“一天的时间……”越女轻笑,眼中却不见丝毫的笑意,“已经到了。”
身子猛地僵住,郑旦倏然抬头:“你……”
“看来你倒是真的很担心夫差呢……”越女敛去笑容,淡淡道。
郑旦咬了咬牙,不想再与她多做纠缠,转身就要回醉月阁。越女猛地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大概是她长年练武的关系,郑旦挣脱不开。
“你知道得太多了。”越女的声音有些冷。
“想杀我灭口?”郑旦眯了眯眼睛,轻笑,“你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准备就孤身跑来找你?”
越女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松了手。郑旦没有再理会她,转身便跑向醉月阁。
走廊外,光秃秃的枝桠上有一片枯黄的叶子,一阵风刮过,卷走了那片叶子。香宝定定地看着它从她眼前飘过,在风中飞扬,旋转,落地,归于死寂。香宝的心,仿佛也随那落叶经历一场生命的轮回,轻舞……然后沉寂。
这深冬,好冷。
“夫人,你不回去看看大王?”身后,梓若轻声道。
香宝摇头,她不敢回去。直到天边最后一抹夕阳也被黑暗吞噬的时候,香宝才转身急急地走回醉月阁。一步、两步、三步……
香宝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样清晰。她心中开始懊悔,懊悔之前没有陪着他……
若他就此……
只是这么一想,心便会痛。
站在门外,香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脚踏进房中,然后……她看到夫差的眼睛,那狭长的双目,正看着她。
他半倚着榻,坐着。榻下,是跪着的勾践。
“大王,今日勾践可下尝大王之粪便,他日必定上食大王之心!”伍子胥固执的声音清楚地传进香宝的耳朵。
香宝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听到这句话,她只明白了一件事……勾践他,还是来了。她下意识地看向跪倒在地的勾践,他只是谦卑地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
夫差……没事了。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香宝倚着门,只觉得全身都发软,半点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