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说:“听管事方才那话,秋种那日定是十分热闹,只可惜臣弟刚从西边回来,没能亲眼见证……”
皇帝说:“行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了。明年不管哪里闹灾,总不叫你出去奔波劳累便罢。只是到时,信王可得来庄子里陪朕多开垦几亩地才行!”
信王脸色一苦,连连求饶。
“我的好陛下呀,您就饶了臣弟吧。出远门一趟,京城都没进呢,就被您拉着来庄子上种地。赶明儿我得上宗正寺那儿告状去,就说这个王爷做不下去了,还不如自己买块地去做地主老财,还不必自己亲自耕地……”
兄弟二人就此说笑起来,信王倒还罢了,倒是从一进庄子就黑着脸的皇帝,此时脸色也松快了不少。
止薇在后头看得惊诧不已。
她从未见过皇帝和别人这般说笑,即便是她初入上阳宫那一年,偶然看到皇帝陪着淑妃逛园子时,笑声也不是这样的畅快开朗。
就像是有一层薄薄的、透明的壳包裹着,让这样爽朗的笑声无法全部透出,抵消过后只余四五分或者更少。
看来,信王果然很得陛下心意呢。
止薇若有所思地想着:“听这话音,信王像是又被派出去赈灾了,西边多半就是陕甘二省了。短短半年之内,就劳动信王两次,而不是旁人……”
没过多久,前头的二人果然收起笑声,指着田里的青青麦苗说起了陕甘二省之事。
信王叹道:“赤地千里,种粒皆绝,乡人多流亡,卖儿鬻女者不胜其数……”
他又比划了下他看到的土地干涸奇景,以一种奇异的声音表示,他生平从未见过那么可怕的场景。
“裂缝真有拳头那么大?”霍衍之不可思议地问。
信王沉重点头:“最干旱的地方确实如此!成人还好些,若是有小儿在上面行走,只怕也要掉进缝里起不来呢!”
霍衍之完全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
他活了二十年,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西山行宫和猎场,这些地方离京城不远,即便小有旱灾也不至于到信王口中的地步,以至于他一直觉得书上说得有些夸张了,想不到竟是真的!
“我爷爷就是二十年前山西逃荒过来的,他老人家就见过那样的田地呢!”小玲突然插嘴。
那尊贵的兄弟二人诧异转头,看了眼理直气壮的小玲,视线又落到她旁边试图伸手拽她的止薇。
“这丫头倒是好胆色!是庄子上伺候的?”信王笑着说。
小玲欢欢喜喜地点头称是,见信王生得和气又俊俏,便大着胆子说:“总听人家说皇帝老爷如何王爷如何,我本来还以为皇帝老爷得有我爷爷那么老呢,起码也要有我爹那样了,没想到您二位还这么年轻……”
止薇终于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道:“启禀陛下、王爷,乡里姑娘不比宫里那些,言语粗放,不通规矩,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
小玲虽然没读过书,却也听得出来“言语粗放,不通规矩”这几个字是在说她没有礼数,不免生出几分气恼。
但她到底还记得这是在贵人跟前,不敢如何,只能“暗暗”瞪了止薇一眼。
只可惜,小玲没经过宫里的历练,还没学会如何不露痕迹地表达自己对敌人的鄙夷和蔑视。
于是,这突如其来的瞪视,不仅被瞪的人看到了,还明晃晃地落在了两位尊贵的旁观者眼里。
信王啧了一声:“果然是稚子天性,一派淳朴天然!”
年轻的皇帝老爷却冷了脸:“怎么?难不成在你眼里,朕就是会轻易滥杀无辜、刑罚下人的暴君么?”
止薇心道不好,只能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请罪。
她心说,好在这会儿是在皇庄里,地上虽然脏了些,可到底泥土松软,比乾德宫那锃光瓦亮的地板好跪多了。
小玲见状有点懵,突然记起皇庄管事前两日的教导,得好好伺候皇帝老爷,要是让皇帝老爷不高兴了,就是她的罪过,云云。
她便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了下去,胡乱说了些自己有罪的话。
霍衍之沉着脸不说话。
信王正要站出来打圆场,突然刮起了大风,天上的云层翻涌着,竟像是要变天的模样。
“陛下,眼看要下雨了,还是先回去躲一躲吧。”
霍衍之哼了一声,大步走开。
小玲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偷偷抬头看了眼贵人的身影,还不等后者走远,就扯着哭腔问止薇:“要下雨了,咱们能不能起来啊?难不成要一直跪下去?”
止薇默默不语。
思及这件事的起因还在小玲身上,或者说,是在她多管闲事的份上,她就更沮丧了。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她想了很多。
从出宫前诡异的抄书任务,到莫名其妙的种地任务,再到今天的这一番故意挤兑……
止薇隐约发现,皇帝似乎在针对她?
可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