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众人听见巫月呼唤,全都转过头来观望。
宋老夫人离得最近,猛然间看到一大片殷红刺目,惊得手足俱软,差点儿跌下座位,幸而有玉朱从旁扶持,才算稳住了身形。
只因映翠今夜去请老两口相助时,并不知道巫月能否回府,所以把话说得十分含糊,未曾尽述详情。以致宋氏全当她是身子羸弱,旧疾复发,匆忙赶来,瞧得也不甚仔细,哪里想过会有外伤。
老太太心里又急又疼,可当着秦四娘的面,还得装作早已知晓,顿觉一股邪火无处发泄,便冲着一帮楞珂珂的侍婢怒道:“没事儿的时候一个个百般讨巧,千般伶俐,怎地到了紧要之处就这么不中用!还不快给月奴①重新包扎!再要笨手笨脚弄得一碰就掉,我绝不能轻饶了你们!”
里正家的仆婢尽管是一头雾水,但在大户里伺候了多年也都不是傻子。既然主母吩咐,便一齐连声告罪,当下各寻活计,忙做了一团。
玉朱和映翠自不用提点,宋氏话音方落,两人立刻翻箱倒柜,取出现成的伤药与衣物,同着打水端盆的婢子一并拥到床前,给自家娘子擦洗起来。
巫月这回二次受伤,全为解燃眉之急,手底下也没拿捏好轻重。等人替她脱下罩衫,才发觉刚刚用力太猛,布巾粘着血痂被自己扯掉了不少皮肉,最深处几可见骨。
几个在左近伺候的婢子看得心惊,迟迟不敢动手。而巫月因失血过多,早就疼得麻木了,见她们犹豫,便自己拿过药粉胡乱撒在肩头,口里催促着玉朱快些包扎。
她整个人昏昏沉沉,连斜倚着床柱坐好都已属勉强,心下不由得更加焦躁,生怕自己体力不支,无法继续掌控局面。万一屏风内或房门外的哪方按耐不住,这一天的辛苦可就付之东流了……
众人各忙各事,倒把秦四娘干巴巴的晾在了一旁。
她没来之前,听信了蔡若嫣的一面之词,原本是认定了巫家人弄虚作假。如今亲眼见到巫月身在房中,又伤成这般模样,一时间竟有些理屈词穷。
可俗话讲:“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何况是秦四娘这种惯会耍弄心机之人。
她左思右想,总觉得这屋里有鬼,怎么看那架屏风都好像摆放得十分刻意。呆愣了片刻后,也不提探病的事,反而又趁乱朝墙角的方向挪步。
秦四娘自以为隐蔽,殊不知有三个人一直在留意着她的举动。
先是玉朱轻咳示警,随后巫月伸手摸了摸床边的托托。与此同时,宋老夫人也转过身子,冷声问道:“蔡锦程不还等着你报平安呢么?你不来看望月奴,却专盯着人家的摆设作甚!”
秦四娘眼瞧着功败垂成,心中的猜忌更盛。思量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与其两手空空的被扫地出门,不如装疯卖傻,撞破此处古怪的所在,必要一窥究竟,才不枉费这许多周折。
拿定了主意,她便以手扶额,一边嘟囔着“头晕”,一边踉踉跄跄的往屏风上歪了过去。
她满以为大伙都围在床边,距离尚远,肯定拦不住自己,却没料到两条腿的人虽是追赶不及,但四条腿的狗可比她快的多了。
托托早得了女主的命令,一见目标有所动作,顷刻间便蹿到她身旁,张嘴叼住了裙摆,死命的往回拖拽。
秦四娘演得入戏,本来就站立不稳,让它一拉,跟着连蹦带跳的紧抢了几步,最终还是脚底下拌蒜,结结实实的摔了个饿狗扑屎,不偏不倚,恰好趴在众人面前。
宋老夫人白了她一眼,扭过头全当没看见。巫月坐在帐内更衣,也未言声。倒是映翠瞧得过瘾,打算借机奚落几句,却被玉朱从药箱里拣出颗消食丸直接堵住了嘴。余下的仆婢与她身份相同,没有家主的指派,哪个肯去多事。
秦四娘兀自趴伏了许久才缓过这口气来,感觉耳边热风阵阵,有“哈哈”的喘息之声,刚一扬头,正对上一张毛乎乎的大黑脸。
她与巫月初次交手时就吃过托托的亏,至今还心有余悸,再次见到这锋利的犬牙,已然是吓破了胆,此刻也记不得谁叫柳永秀了,一咕噜身儿爬起来便夺门而逃。
蔡锦程在外听闻屋内一直吵闹不休,几次想要动问,都让杨里正不冷不热的给回绝了。
他等得心焦之际,忽见房门洞开,秦四娘一路跟头把式的就跑进了院里。
与其同来的婢子赶紧提着灯笼上前搀扶,待到切近,众人才发现她面目青肿、衣饰散乱,除去喊疼,连句整话都说不利落。
蔡锦程憋了一晚,正愁寻不着巫家的错处,现在秦四娘被打,刚好牵出了由头,可以和杨明与陈余庆争竞个明白了。
他当即把脸一沉,向老里正拱手道:“蔡某今夜到亡兄府上造次实属无奈,个中缘由早禀明诸位,已无需赘述。不过纵然是我莽撞在先,可经杨公指正后,便恪守本分,再无逾越之举,桩桩件件皆是依礼而为。却不知秦四娘代主探病到底法犯哪条?竟将她打成这般模样!即使罪责在她,骂出来交予我处置便是,蔡家绝不会袒护包庇,又何必假手旁人!况且她在府中服侍多年,颇受拙荆倚重,眼下被殴伤至此,蔡某亦是颜面无光。还望杨公能请出施刑之人道明原委,也免得我两家心生芥蒂!”
其实杨里正从看见秦四娘受伤时起,便料到了蔡锦程会借题发挥。
他心里很清楚谁在屋内,也非常了解宋氏的脾气,这八成就是自家那位护犊子的夫人所为